思考生死议题 My Thoughts on Life and Death

我为什么会开始看耶鲁大学死亡哲学这个视频课程呢,是因为我的祖父母他们年纪也大了,我还不清楚地知道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们(将来)的死亡。我有一个好朋友曾经在去年问过我,“如何接受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常态?” 因为那个时候他住院了,隔壁床住着一个老教授,一开始情况还不错,后面渐渐病情恶化逐渐不能自理。他的提问的问法——“如何接受生老病死”,而不是“如何看待”生老病死——让我觉得,我的朋友从某种意义上还觉得没办法很好地接受这一既定事实,即我们的亲人和我们自己都有一天终将死去,并且暗示着我们对死亡是惧怕的。生离死别是人生的常态,这其实是成立的;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的祈祷和叹息。但是,似乎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去接受它,没有思考过死亡这一话题。我们又探讨了“人可不可以体面地离去?” 引发了一个关于安乐死的探讨。而至于这个话题,我想我是有一个明确的答案的。

我母亲有一位好朋友在几年前过世,我从她的过世中得到的一种理解是电影里《后会无期》中的那一句台词:“告别的时候要用力一点,因为这一次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在她还在世的时候,每每讨论到我母亲的这位朋友,我都会觉得她有很多性格的缺点导致了她命运的不幸。但是当听到她突然得上恶性肿瘤去世了之后,我只会觉得她命苦。“噢,她终于解脱了!” 就是她死了之后,她生前那些造成她不幸生活的缺点似乎又变得无所谓了。我突然希望,生活已经对她不是很善良,为什么我作为她身边的人,不能对她善良一点?所以,我和我爷爷也闹过矛盾,那么当他总有一天会去世的时候,我是不是也会这么想呢?

什么是死亡?死亡的本质是什么?

苏格拉底为什么不惧怕死亡?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认为灵魂是不朽的。不过,以下的文字都从一个 physicalist,物理主义者的视角出发——认为生命没有非物质的组成部分,也就是没有所谓的“灵魂”,也没有永生,没有转世。当人死亡的时候,万事休矣。

人什么时候才算是“死亡”?death of personality or death of body? 我个人是倾向认为是 personality 观点的(“那个之前的我不存在了”)。我认同脑死亡应该算是临床和法律意义上死亡该采取的标准(而不是心跳或呼吸);我不赞同不顾一切手段的临终抢救;我赞成在病人在医生指导下的了解和知情同意下的安乐死合法化;我赞成提前和家人亲属讨论对死亡的看法,提前立遗嘱等等;我虽然认为器官捐献是一个好事,但是这必须出于自愿,不然是不道德的。

对死亡缺乏思考、讨论和理解是一个普遍现象。甚至在很多人谈到“死”这个字的时候,其他人会认为这是一件忌讳的事情。人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直面死亡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不如将其暂时放在一旁,束之高阁。或许其中也有文化和历史因素把死亡神秘化。不过,在善于思考的人看来,这种想法未免有些不妥,这不是面对死亡的正确态度——甚至不是正确面对任何事情的态度,毕竟 an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 无法真诚地直面生命的尽头,生命本身也会变得缥缈虚无。除了这些形而上的说法之外,我们到底希望怎样度过我们自己的最后一段时光,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了。如果临终前遇到了非常重大的疾病(如心肌梗死),是否要靠生命维持系统继续抢救,还是采取安乐死让亲人体面地走完最后的一段路程?这个问题不那么容易回答,但是如果我们把这个问题跟我们的亲人进行过讨论,那么将会有非常大的好处:在这种情况下,病人的家人必须代替病人做出决定,决定我们接受什么样的医疗。如果他们不确定自己是否为所爱的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可能会导致伦理选择的两难,如面临人财两空,或者就算救下来了,亲人也要忍受一直插管、预后不好的巨大痛苦。而且,这种场景也不一定只发生在年迈的老年人身上,就算是年轻健康的我们,也有可能遭遇飞来横祸,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我们的亲人也有可能要为我们做出重大决定。

一个简单的事实是,我们都会死去,而且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在有生之年失去我们所爱和关心的人。如果我们可以和关心的人提前进行一次“死亡谈话”,让我们能够深入思考我们的选择,与家人、朋友和医生等人协商,能够让我决定我自己生命的最后接采取什么样的临终关怀和治疗手段,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请相信你会死去。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我们总有一天会死。不过,不少人不曾好好思考过这一点。而且,就算是表面上认可这句话的人,深层次的潜意识却不相信这句话。举一个例子就能明白了,真正拥有极其接近死亡却侥幸存活、起死回生体验的人,多多少少都改变了他们生命中的优先级。例如真的遭遇过很严重的车祸,然后抢救过来的人,他们大多会说类似 “我不要再干什么干什么了,我要去做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我要和家人和朋友表达我爱他们”,等等。和死亡擦肩而过,让他们获得了这种新知。这说明一件事,如果你真的相信自己会死,你确实会变得不一样。比如我,就算“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死,但是我却没有做到他们那样的事情,也其实说明我心里不是真的明白这句话,只是表面上说“我知道啊”,但是潜意识里并不真的了解其中的意义。而真正地去思考死亡,会让你思考你究竟要怎样地活着。

死亡到底为什么让人害怕?课程里给出了一个极其简短美妙的证明,证明“死亡本身” death itself 并不可怕。因为

  1. 当我们还存在的时候,死亡并没有降临
  2. 当死亡降临,我们就不存在了,也就无所谓害不害怕了
  3. 所以死亡本身并不可怕。

说实话,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论述,我觉得很奇怪,但是我细细思考,又觉得它说的是有道理的。然后接下来,老师抛出了一个句子,“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与死亡随之而来的那些东西”。

第一,如果某个人死了,我们就不再拥有他,也失去了他对于我们的独特角色,例如失去亲人、伴侣。这是死亡会带给其他人而不是死者本人的痛苦体会之一。第二,如果某个人死了,他就不再存在了,他就被剥夺了享受他死亡之后的一切美好的事情的可能性,这叫剥夺性解释(deprivation),也是死亡之坏处的最有说服力的解释。第三,死亡是给我们设置了一个终点,所有的人都只有这短短的一生。如果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们确实可以虚度光阴也无所谓,因为我们总可以在某一个时刻再去开始做想做的事情或者有意义的事情。但是如果这一切都只是有期限的,那么一切都变得不那么从容,变得紧张了,需要我们小心谨慎了。如果我们真的游手好闲,到头来我们真的很有可能一事无成,而生活中值得我们做或需要我们去做的事情有那么多。而且每一项值得追求的成绩或成就,都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这就不得不要求我们必须谨慎,不能那么恣意妄为。

如果有限的生命让人感到紧张,死亡剥夺了未来的美好的事物而让人感到害怕和痛苦,那么永生(immortality)是否就是一件好事呢?“如果我能永远活着就好了!” 其实也不然。根据剥夺性解释,死亡是一件坏事,当且仅当未来的生活给我们提供了死掉之后不能享受的好事。但是,如果未来的生活只有一成不变,那么永生或许就变成了折磨和诅咒。例如有一种说法是,死亡是一种祝福,因为它结束了折磨我们的年老体弱、痛苦和悲伤。许诺永生的宗教,也无法描绘永恒的景象。毕竟,如果真的能够描绘出来,那么永恒可能就不那么吸引人了——大家都变成天使在天堂上永远地唱歌?请问,可不可以想象,永远地(forever)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会是一件好事情?forever,不是几百年也不是几万年,而是 forever,eternity,是永远持续下去的。我们都很熟悉边际效益递减理论,第一颗糖是如此的香甜,但是第十颗糖我们就不那么想要,第一百颗糖强迫我们吃都有可能会吐出来。那么,有很大的概率是,没有任何生活,会具有永远的吸引力。每种生活,如果时间足够长,都会到最后变得极度单调乏味和痛苦。每一种生活到最后,都会是你想要摆脱的生活。永恒,不是美好的事情,而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在很多故事设定中,eternity 都是一种诅咒 curse,而不是祝福 blessing。随着时间的进展,我渐渐地有可能会变得和之前的我不一样,“我成为了我最讨厌的人”,你能想象五百年后的自己吗!所以说,永生不死,仔细想想也是很可怕的。当一切都熟悉过后,日复一日的无聊会让人难以忍受。最后,如果真的陷入到永生的期望中,请好好思考一下,你希望永远过一种怎么样的生活?永生不等于长寿,不是活很长的时间,而是永远地活着。这么分析下来,当大家口头上说着这种话的时候,其实只是渴求“我想活得足够长”,而并不是真心觉得“如果能永远活着就好了”!

当我们惧怕死亡的时候,我们惧怕的是什么?Shelly 教授认为,恐惧(be afraid of, scare) 作为一种情绪,能够合理的原因有三条。一,这件事是件坏事 bad thing;我们不害怕好事发生。二,这件事有不可否认的会发生的可能性 即 possibility to happen inevitably;我们不害怕几乎不会发生的坏事。三,这件事有不确定性 uncertainty。那么,当我们惧怕死亡,我们究竟是在害怕什么呢?有可能是:一、惧怕死亡的过程。对痛苦地死去的恐惧,这是合理的。二、惧怕死亡本身,afraid of death itself。教授认为,如果是惧怕死亡,那么并不符合能使这个恐惧心理合理的三个要素。首先,死亡毕竟是一件确定的事情——因为大家都终有一死!每个人都是要死的,我们每个人都只是这个地球上的匆匆过客,相聚就是缘分。死亡是我们生命旅途的终点,难道说我们生命旅途中的每一天,都要为了最后的终点而忧心忡忡吗?其实这种恐惧是不合理的,我们应该享受沿途的风景。根据剥夺性解释,你还有可能害怕死的太早,英年早逝,因而会无法得到更多的美好的事物而感到沮丧。这个确实是有可能的,但是几率并不是很高,因此不用过于担惊受怕。看来,在还没有仔细思考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前,有一层神秘的面纱罩在死亡上。经过缜密的对死亡的思考过后,死亡也变得不那么可怖。

我们不应该惧怕死亡。那么,鉴于我终有一死,这将如何改变我看待别的事物的看法?意识到自己必有一死,会怎样影响到我们的生活方式?

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考的角度——我已经是如此地幸运,能够享受到现在我能享受的东西和幸福。所有组成我的原子,逆熵增定律,组成了我,我现在是一个活着的人类,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在教授看来,似乎对待死亡正确的看法不应该是恐惧、抱怨、沮丧,而是感恩我们能够拥有生命!学会感恩,生命就会变得通透和明亮。

与其考虑,“我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不如考虑,“到底什么才使生活有意义?”。因为从逻辑上讲,人不仅仅活着就够了,如果失去了生命中有意义的东西,的确会有“生不如死”的情况存在。所以,尽管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的问题——What makes my life meaningful? What is the meaning of life?——有的时候令人感到迷茫和痛苦,但确实是需要去思考的:从思考如何面对死亡,转换为思考怎样才算是活着,转换为思考怎样活才算是真正的、精彩的生活。于是乎,面对死亡的思考,就可以是这样的线条: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人总有一死——思考要怎么样活着才是有价值的一生——去做那些让生命变得有价值的事情。生命的价值,等于数量(时长)乘以质量。也许有的人认为,生命的质量就已经是足够值得追求的唯一标准了——“朝闻道,夕死可矣”。这种思考路径,起码是隐含了肯定了生命本身是有价值的观点。相反,例如佛教,认为生命本身就是一种苦行和磨难,于是通过某些手段(例如冥想、降低欲望等)让我们尝试从这种折磨中获得解脱和宁静。不过我们在这里还是不愿意就下此定论,我们还是认为生命之中有值得为之一搏的东西的。不过,至于究竟什么是生命中值得追求的事情?生活的意义到底在哪里?这又是另一个哲学难题了。

除了生命的长度和质量,生命的曲线走向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考量因素。我们都希望我们的生命随着事件进展都能够取得一个积极向上的发展态势。我们都被“出生一穷二白、白手起家、最后通过勤奋和努力实现人生梦想”的故事所吸引着。我们也不希望一个红楼梦式的,开始时“鲜花著锦,烈火烹油”,结尾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故事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如果人生巅峰和功成名就来得太早,或许后面就是平庸单调无聊乏味的生活。有一类英年早逝的天才式的人物,例如肖邦或者张国荣,他们的生命停留在那个壮年,没有老去后带来的无可避免的衰老和乏味,似乎他们的生命力也永远留在了巅峰,这也许多多少少添加了浪漫主义色彩。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有的人认为“我想活多久就能活多久,当我不想活的时候还可以随时结束”是一个浪漫的、有吸引力的想法的原因。

Death is inevitable and universal. 如果说有一个东西是无可避免的,那么我们会减轻那种悲伤和失望,毕竟,我们无力改变这一个事实。“别为打翻的牛奶哭泣”。如果是有一个东西是人人平等的,那么应该是死亡。人生而不平等,人因死而平等,所以我们会内心会有一种平等的感觉——不是只有我会死。就好像夜晚的派对到了凌晨两三点要散场,拦也是拦不住的。如果对这一点思考透彻后,感觉整个人会想的特开。

Death is unpredictable. 死亡的不可预测性就带来了额外的损害,这样我们无法预测人生,无法做周密而准确的计划。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来。虽然 death is unpredictable 会让我们感到不舒服,但是,如果 death is predictable 像是我们每个人出生的时候,真的有一本生死簿上记载了你某天某月某日就一定会死去,那样就会好吗?如果你真的相信死亡就是最终的终点,那么,come on,其实死亡没有什么好怕的!如果你是有神论者,担心自己死后会不会下地狱(换言之,死亡不是最终的终点,你死后还要接受审判),那你的担心,还算是有些道理呢!

我们可以是 hedonism 今朝有酒今朝醉,you only live once——既然每一个明天我们都有可能死去,那么我们要尽情地享受当下,没有什么比快乐更加重要。所以我们要把生活的目标尽可能地放在能够把握住的快乐上,然后尽情地享受它们。这种观点有可能妨碍我们取得更大的成就,因为通常那些随手可得的快乐会无助于我们取得更大的进步,而那些伟大成就无一例外地都需要延迟满足的努力和艰辛的付出。取得伟大的成就,足以让人青史留名,那是另一种的永生——我虽然死了,但是我创造的东西依然在我死后存在。例如我在哲学、数学上的杰出研究让几百年后的人依旧在讨论我,或者是一个艺术家,又或者例如我创造了一家伟大的公司、建造了一栋伟大的建筑、写出一本传世的小说,或者抚养了一个家庭,为社会培养了合格的公民、杰出的人才等等,这些都是不那么轻易能达到的成就,都是值得为之付出努力的事业。不过,高回报就意味着高风险,我经商就有可能失败破产;我写小说、玩音乐,有可能用了十年、二十年,都没有写出来;或许我终于知道了我自己只是平庸之才、普通人,或许平安快乐地过完一生,也不需要“赢得生前身后名”也不错!所以,这里可能需要采取混合比例了——“既要仰望星空,也要脚踏实地”,至于这个比例究竟是怎样,还是留给大家自己决定吧!

写到这里,这堂课也从头到尾看的差不多了。似乎,对于死亡本身,以及如何看待“自己终有一死”,已经思考得很通透了。但还缺少了开头提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如何看待自己的父母、亲属、长辈终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如何看待至亲的死亡?思考了一会儿,我觉得我的看法更加地清晰——因为我终有一天会死,所以要开始认真思考我想怎么活;我的父母和长辈终有一天会死,而且这一天大概率来的比我的死亡要早,所以我要认真地思考我要怎么和他们相处,我想要什么样的亲子关系,我要和他们一起做什么事情、跟他们说什么话、……这真是一个自然而然的想法。

人到这个世界上,逐渐地要离开父母,父母永远地也离开自己,最后自己也要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终有一天是要说再见的,那个时候再怎么挽留和后悔都是没用了。与其这样,不如当他们还健在时,好好思考要和他们度过怎样的一生,怎么和他们培育关系、做朋友。不如,现在就和他们说一声,“我爱你”、“你是我的骄傲”。人生在世,不过短短七八十年。开头二十年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结尾二十年老态龙钟、老年痴呆,人生过得精彩的部分,不过三十四年。一年52周、365天,三十年也只有区区一万多日!家长和子女,只能相陪人生半程路——父母的前半生,子女未到世上;子女的后半生,作父母的亦不能经历。彼此只能在这短暂的缘分中相伴,彼此只有这短短的半生缘!每当我想到这里,我都会很珍惜和父母的半生缘。如果到了临别时才依依不舍痛苦万分,后悔该做什么却没有做到,我觉得那才真是永远的遗憾,加深了离别的痛苦啊!

在长辈的生前,我们应该积极努力地不留遗憾。等到长辈去世之后,我们还可以做许多事情来纪念他们:

  1. 哀悼他们的离去,不回避悲伤,是一种健康应对死亡的方式;
  2. 和别人谈起他对你的影响;
  3. 铭记你和他的故事,铭记他对你的教诲,努力去记住他是如何影响了你的生活;
  4. 过一种能够延续他们的使命的生活;
  5. 继续在内心和他们交谈,相信他们仍然在看着你,指导你,祝福你。

如果真的把这些都做到的话,真等到那一天,做子女的也可以更加安心地说再见吧!做长辈的也可以更加潇洒地离开这世界。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